春春春春

希望你在高处给我送行

我最后一次见到太宰先生的时候，他坐在山脚的长凳子上显得很精神。是个冬天，冷得前所未有，他的衣服鞋子都刚刚洗过，眼角笑容清明又平静：你来啦，芥川。

我站在原地远远地看他，他也不慌不忙的让我看，嶙峋的石头在他身边都显得温顺下来。他胸口別好人命开出的花，鲜红色，衬他黑色头发洒洋又飘荡，连带起一种清澈的脆弱。

他说，芥川君，我到这里来碰你是想让你帮我个忙。他说，我就快要死了，一定就在今天，我知道的，我也很开心。我不能让别人来带我走，不然自杀失败了一辈子，显得我还有夙愿未了。于是我想好了我的最终死法，然后来找你了。

哦。我说，哦。

他脚下的积雪被一点点染红了，我才发现他手腕上灼人的暗红色伤口。他说，这件事情只能你来做。敦君帮我保管了遗书，乱步先生为我核对了计划，但是这件事情只有你能做。但是你记得，千万不要救我。

原来恶人只有我来做。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或者我和你一起去死。

他缱绻地笑起来：你在说什么傻话啊。声音突如其来地开始虚弱。你还记得我刚把你捡回来的时候吗，那时候你还挺矮的，每天就会瞪着一双那么大的眼睛，看谁都像看仇人。但是那时候你不小心说过的吧，你想去很多地方看看。你的愿望实现了吗，你抱恨而生未必要抱恨而死，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也许曾经绝望，厌世，没有目标，但现在你眼底有光，甚至有隐隐约约的浮屠。你还在黑手党，现在一致对外，总有一天还是要杀人，但那又怎样呢。你是我的学生，你会超过我的，我逃不出去的生命的圈套，也许你是会要逃出去的。如果你和我一起死去了，就没人能帮我了。

我没有说话。太宰先生很少这样跟我说话，也大概是最后一次了，该死的其言也善。可是你就是我的天涯海角，你明不明白？

我咬着牙点了点头。血腥味在我嘴里散开了，于是我日后再杀人都会想起他。

他说出了他的最后一个愿望。

那一天我背着太宰先生走了一整天。他看起来挺高，但是很轻。也许是因为从来没有魂魄在里面。他一路上没有说话，闭着眼睛呼吸均匀，几乎是悠然自得地呼吸着高山上稀薄的空，也许是因为他需要的空气已经很少了。我从早上一直走到傍晚，雪在我脚底下一直嘎吱嘎吱响，终于到达了山顶。我快要喘不上来气了。原来就算这么多年过去，我还是那个能因为他的话不顾一切的芥川龙之介，但是以后也再没有这种机会。我艰难的把他卸下来，放在山口上。他没有睁眼，也没有气息，像山口的任何一块石头一样。

我盯着他看了很久，然后把外套脱下来盖在他身上。山顶太冷了。晚霞圣杯一样奇异的光芒笼罩在他身上，像十二色神袛挨个儿降临，最后他也变成其中一个了。

我站起身来准备下山，来的路上铺这一道细细的血线，脆弱扎眼，又带着单薄的妖冶。我抬头看着太阳，大声地哭起来。

FIN.

后来有一天吃饭的时候，樋口跟我说，北边有座火山爆发了。她眼睛亮亮的，说是座雪山，没什么人去的偏僻雪山，爆发的时候积雪呼啦啦都融化了，火山浆红得特别漂亮。然后你猜怎么——第三天那里就开始开花了，也是红艳艳的花，花瓣很脆，风一吹就漫山遍野的飘。——芥川前辈前些时候到那里执行任务了的吧，有从那边经过吗？

有。那里很冷。不过现在不会了。我继续低头吃鳗鱼饭，想把泪水憋回去。可是我没有忍住，只好趁她没注意，用衣袖擦了一下眼睛。

（应该是个不走心的秒删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