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春春春

涌

中原中也见到芥川龙之介的时候，芥川手边安稳地躺着一只玻璃杯，嘴角泫然着一滴啤酒，眼里飘飘然盛着桃夭。他平时一双漆黑眼睛，通常有心又无神地略过尘世，这会儿镀上半层暖软的边，在红色灯光下璀冶像虹。中原不耐烦地看了眼手表：好了，回去了芥川。口气有点凶，像个严肃的中年人：“——你那爸——”他不自觉地弯了下嘴角，黑暗中看不出是向上还是向下，“你那…就太宰治，说有事要你办，他出任务，非叫我来找你。”

芥川费力望向中原的脸，举起桌子角上一杯新酒：“中原前辈好。您喝酒吗？”

“不喝。”中原随手扶了扶帽子，正好碰着帽檐上一颗旧纽扣，他手抖一抖，语气也跟着放柔一点，“你醉了。太宰（无意间）教你喝酒，不是让你这样灌的。”酒吧的灯总有意无意地避过他，中原眼角眉梢是沾满人间烟火的，还轮不着市井声色来班门弄斧。

芥川罔若未闻，眼光闪闪烁烁的。他喝掉了手边最后一口酒，直直地看中原，他平时从不这样直直的看别人的。他声音清明：中原前辈，我喜欢太宰先生。

中原笑起来，礼帽下金棕色的头发打着漩儿飞舞，灰尘无法近他身，眼里桃花清泉自成陈年甘露，在黑暗中灼出灯火。他是仙人，是人间正道。他也有过他的曾几何时，遇见太宰治之前，也曾经是能在垃圾堆中唯独能被捡出来洗去污痕的小小神仙，有隔壁那条街教师家的小女孩穿着粉色的小裙子给他送果冻和糖。可惜他眼尾翘得张扬了，是承不起情的，可惜他嘴唇抿得饱满了，是辜负不了人的。他眉目存温柔，轮廓却锋利，捻荤腥带戾气都能浑然天成，眼底没理由仍有善意在。说明他不该做这样一个恶人，又再合适不过做这样一个恶人。是没福气，多可惜。

而此时中原一步一步走向芥川，他学不来太宰那种浅显笑意（当然，否则不至于往后命运多舛）他和太宰命数不同，一个因为这种笑颠簸，一个因为学不来坎坷，照这样看他们像天生一对，但毕竟不是，他们都救不了对方。他一步步走向芥川。他平时大都不笑，一笑起来就是掏心掏肺。

他挑挑眉毛，睫毛剪开的流光溅到芥川面前酒杯里，他说，“是吗，那真巧。我也喜欢太宰治。”

不过那不是中原最后一次见到芥川喝醉。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