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春春春

都准备好了,你尽管去吧。
基本仅作存档 推荐查看目录 更多废话wb@苦春光

余孽

with 念想无用

余孽

我那次见到芥川龙之介了。他在我面前佯装镇定,可惜装得并不好。我看到他眼里风云变换,直到雨雾散开,直到他咬着牙和我讲他已经不是我的学生了。我知道这一天是要来的,迟早要来的,我感到放心,到也许并没有想象中那样高兴。他那双漆黑眼还是冰凉,蕴藏着某种按耐,让我想起几年前的他。几年前来着,噢,已经四年了。他从那个不知道明天会活在哪里的孩子长到了现在这个能不动声色杀生的恶人,他的罪孽拜我所赐,他的很多经历也和我有关,如果我哪天有幸死成,他也许是我留下的一个痕迹——一件遗物,虽然我表面上对他多么多么唾弃,但我还是喜爱他的,但是这种喜爱和其他任何一种喜爱都不同,我讨厌失去他,也同时讨厌拥有他。

我们也曾经有过些安好年岁,我居然能清楚地记得他每一年的生日。我记得我曾经告诉他默念一千遍可以实现愿望,这是一个谎言,但不算我骗他。那也是别人讲给我听。我不相信老天也不相信因果报应,唯独信过那个古老传说,像傻子一样默念几千几万遍,只希望那个谁能不能活过来。我这辈子骗过无数人,欠下许多债,唯独没骗过芥川,唯独不欠他什么。我把他带回家的那一年是真的想过直到成年都陪他过生日,但是这些话我到死都不会讲。这是一个没有也没有必要实现的承诺,失去了任何意味,也就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打仗那一年,噢,应该是他十五岁。他曾经有一次在战场上差点丢掉命,那时候我居然真的担心了,我冲进随时有爆炸危险的废墟里去找他,像他不听我劝总是捞我一样。我在漫天灰尘里看到了他,他咳得厉害,全身上下脏的像几年不见光,但是我找到他了。我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我没有失去他,我在这世上毫无留恋,居然也有不想失去的东西。我牵着他,他一声不吭,低着头默默向前走。我有点恍惚了,我一时间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这是什么年岁,于是我问他多大,他说十五。我看了他好久,才想起他也才不大点孩子,才想起我觉得我已经和他一同度过了很多年月,其实也就这么些日子。

我无比清楚地认识到愿望是没有用的那年他十六岁。我当然不可能回去和他一起过生日,袖手旁观的闲散时间里突然心血来潮,翻出一件很久之前买的没穿过的漂亮黑大衣。我把它撂床头柜上撂了几天,越来越觉得这是最好的生日礼物,于是爬起来叠好,悄悄送到他住的地方门口。出来之后运气不好,撞见了中原中也,他挥着拳头嚷嚷半天,被我喊一句中也之后又不说话了。

我再次回忆起他那眼光,那是一种摆脱,一种清明。我知道他要从名为太宰治的圈里跳出去了,他再也不会属于我了。我心血来潮,毫无意义问了句他还怕不怕没福气遇见我。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他也的确一直没说话,我刚想说些别的,又听到一句,不了,我只怕下辈子又造孽遇见您。

他又说,不,其实我还是想遇见您。声音很小,几近微弱,又像是带着某种声嘶力竭。我差点就没有听见。

后来我走了,他哭了。那之前我问他有没有收到那件大衣,他摇头,然后眼泪落下来。我才发现他好像一点没变,哭起来井井有条,剧烈,还没有任何声音,泪水就已经沾了满脸了。我想起十五岁的他。我才发现他好像一点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从今往后他的生命将与我毫无关系了,我的败露,和他的清明看似只持续了一下,但这是一个开端,一个机遇,也是一段故事的结局。往后他想通的日子会越来越多,直到有一天,也许很久,但一定有这么一天,他不再处处沾染我的痕迹,不再和我有什么瓜葛。他将变成一个完整的,美好的生命,他也许会有一个姑娘…我不想下去了。我明明没那么甘心。

我走得很慢。那是我最后一次听到他喊我太宰先生。他喊,太宰先生!您能不能告诉我,我的礼物是什么?

那一瞬间。那一瞬间我觉得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太阳不再是一个太阳,变成了很多个。我有了很多个念头,很多个回答。那一瞬间。那一瞬间我动了恻隐之心,或者是,在那一瞬间我真正爱了他。我有很多回答,很多都有机会让他再自行画地为牢,但是我没有。我只是对他微笑,我尽力笑得温暖又真诚,这是我真真正正做了一个善人的时刻,它不会有很多,我想这能不能至少让他知道,他记忆里那个轻蔑易怒的老师也有这样的时刻,如同他第一次见到时那样,那并不是什么幻境。

现如今。我已经挺久没见到他了, 不知道他现在做到怎么样,不知道他又有没有什么长进。他没有带给我什么影响。唯一有所区别,只是哪次我在山边海边慨然赴死,偶然想起万一我真的可以不必再睁眼,这世上也再没有什么我的余孽留在人间。

评论(4)

热度(201)

  1.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